林落没作答。
其实在公车上认出柳非烟的乘客是他安排的。
他不知道要怎么接近柳非烟，也知道自己如果出现在她跟前，她肯定不会理自己。只有制造这样的机会，才有可能让她没有防备地上他的车。
他好不容易能和她单独相处，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她下车？
“非烟，我有一件正事想问你，你能给我半小时的时间吗？”林落哑声问道，握方向盘的手，紧张得渗出了汗意。
“可以。”柳非烟回得爽快，只当是林落今天出手助她的报酬。
当下欠的，当下还清，事后也就没有再纠缠的必要。
林落开车去到江边。虽然是白天，江边的人也不少，因此两人没有下车。
林落斟酌要怎么开口，迟迟没说话。
柳非烟安静地等待，也不急。
“非烟，你还记得十五年前发生过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吗？”良久，林落低沉的声音在柳非烟耳畔响起。
柳非烟怔了怔，十五年前发生的事？
那时候她才多大？还不到十岁，能发生什么印象深刻的事？
好像也不对，确实是有那么一件事，她曾经救过一个小男孩，送进了医院。
当时太累太困睡着了，第二天却在一间奢华的病房醒来。
这件事她很快就忘了，再加上过了这么多年，谁会一直记那么久远的事？
林落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？
她眸光闪烁：“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？”
总不至于林落就是当年她救过的那个男孩吧？
这个念头一闪即逝，她自己都吓了一跳。
林落看到柳非烟这个表情，激动地抓住她的手道：“你还记得是不是？当年的那场车祸，我爸妈当场死亡，我伤得很重，动弹不得，失血很多……”
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
柳非烟打断林落的叨叨不休，淡定地抽回自己的手。
逝者已矣，无论她和林落曾经有过什么样的因缘际会，他们如今已成陌路，那是不争的事实。
林落被柳非烟的一句话堵死，脸色渐渐发白，呼吸困难。
“果然是你救了我。”他眸色黯淡，从唇齿间挤出这几个字。
可笑他竟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能弄错。
当年她救了他，他却恩将仇报，害柳善如今坐轮椅。换作他是柳非烟，也不会原谅他这样的蠢货！
“林总想多了，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我也没什么其它念想，只希望以后林总别再出现在我跟前，这就够了。”
就算她曾救过林落一命，后来林落也救过她，他们之间的恩怨早已写下句点，如今再来追究，有什么意义？
“非烟，当时车祸的地点在宏园附近，我一直以为救我的女孩是夏烟雨。是我蠢——”
“我现在想去梦园。如果你顺路，麻烦送我一趟。听我一句劝，过去的恩怨都放下吧，我已经走出来了，希望林总也能放下包袱，以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。”
柳非烟说着，扣上安全带，闭目养神。
良久，车内传来林落一声低微的叹息，久久不散。
去往梦园的途中，林落故意放慢了车速，想和柳非烟待的时间长一点。
这些年他做错的事太多太多，没有一件值得被原谅。
如今他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沈妄言糟踏。如果可以，他希望她能早点看清她和沈妄言的差距。
她曾经在他这儿伤痕累累，不希望最终她又被沈妄言毁得彻底。
到达梦园门前，柳非烟下了车。
林落摇下车窗，看着柳非烟纤瘦的背影，眼睛酸胀难忍。
“非烟，以后有什么困难记得找我。”林落朝柳非烟的背影大声道。
柳非烟没有回头，像是没听到他的话。
林落有生以来第一次红了眼。他的心钝痛钝痛的，像是被钝刀在剐他的血，剐他的肉。
他错了十五年，生生把这个曾经全心全意爱他的女人逼得与他反目成仇。是他有眼无珠，更是蒙蔽了心志，才会把这么好的一个女人伤得体无完肤。
他从来不相信命运，如今才知道，命运早已在当年就写好了他的结局。
明明它把柳非烟送到了他跟前，明明曾经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抓牢她。
这个世界，果然有报应一说。
而如今，他的报应终于来了……
柳非烟走了几步，似感觉到林落胶着在自己身上的视线。
她想了想，她折回林落的轿车前。为了防止以后林落再来找她，她觉得自己应该把所有话都说清楚。
林落不料柳非烟会回头，他惊喜地看着她：“非烟……”
“有一件事我想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。我是为了怕你以后再来找我，才决定一次把话说明白。一年前，你从梦园带走的人是我。同样是一年前，你在小游轮上初次对‘夏烟雨’告白的人也是我。你还带我去看了夏烟雨的成长照片，你把你对她的爱毫不保留地呈现在我跟前。你还说，柳非烟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，不值一提。当然，以‘夏烟雨’名字和你注册的人，仍然是我。其实在去年，我就已经成全了你和夏烟雨的真爱，让你达偿夙愿。林落，我早已放下了，真的。”
柳非烟缓缓道来，微笑的脸在昏黄的灯火下一如往昔般从容。
那些爱过的恨过的往事，她终于可以不嗔不怒地叙述完整。
她没再看林落的表情，因为她再也不会关心他的喜怒哀乐。
她转身走到门前，正要按门铃，却听到身后传来男人的低声呜咽，和着阴冷的寒风若有似无地敲打着她的耳膜。
奇怪的是，她什么感觉都没有。
曾经她也是恨过林落的，恨他为什么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，恨他为什么把她的感情视为粪土。
以至于恨到了一个极致，发现再也对这个男人生不出任何一点感觉。
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心死如灰。
都说爱情永垂不朽。其实不然，再深的爱也不可能一直挥霍。
挥霍来去，总有到尽头的时候。
梦园门应声而开，柳非烟踏进梦园的那一刻，她眼角的余光看到林落像是受了伤的野兽，朝她飞扑而来……
